第三章 回家
“左一个主义，右一个约法，说来说去，还不是打着借洋债卖国的勾当。”
“那就好，等过完年，老三成了婚，就安排他北上。”
“我一定会为咱们戴家光宗耀祖的。”
“也好。”
老爷子由于当过地方官，所以并不是对洋务一窍不通，至少他还明白自己儿子的成绩是什么。
自从知道自己是从日本陆士和德校回来的高材生，回国后却不主动投向革命阵营后，这位谢大小姐就开始起劲了。
老二戴书恒掌着戴家的钱袋子，既然老爷子关爱老三，他总不见得出面忤逆吧？“虽说，咱家的钱比不得那些豪门大户，但是三、五千块总归还是拿得出手的。”
戴季良点点头，王丹萍说得没有错，由于士官生中革命党人不断涌现，同时由于自己教育体系的完备，北面的那位强人现在既不会也不放心直接擢升留日士官生了。
随着老爷子最后的吩咐，回家的第一天终于这么过去了。
但是留在南面，跟着孙文和革命党走？戴季良身上发寒，孙大炮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物，同盟会很快就会在二次革命中失败，接下来中华革命党也好，中国国民党也好，要到十余年后才能得到出头的机会。
老爷子到底是做官做久了，说话间含着一股官威。
看着高邮湖平静的湖面，再想想进了家门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戴季良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逃婚，一来自己还要仰仗家中的经济支援，二来前生的父母已经无以为报了，这生总不见得还要执拗现在的爹娘吧。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没多久，戴季良在日本陆士二十期步兵科的同学，时任中华民国南京政府陆军部次长的蒋作宾就找上门来了。
“李家小姐连面都没见过，何谈什么感情，什么洞房花烛呢？”
王丹萍拍着胸脯。
“老二我也派人通知了，晚上一定能从城里赶回来。”
至于姐夫王丹萍则是最后一任安徽巡抚朱家宝的幕友，前不久因辛亥革命才回的乡。
“爹、娘，我回来了。”
“是，读成了，柏林军校授予儿子中尉的军衔。”
戴伯棠恭恭敬敬的回答着。
说着，他转向戴季良。
“做得不错。”
“老三，尽管去北京，钱不够，就是卖铺子、卖地，咱家也把你撑起来。”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趁着南北停战，道路恢复的良机，戴季良告别了依依不舍的顾长清，登上了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的长江轮前往仪征，然后再经过陆路通过南军的控制线，抵达高邮湖畔的老家。
戴季良虽然心里腻味，但是老爷子还没表示，他总不见得就为此和老二吵一架吧？再说了这些年前前后后家里为他花了那么多钱，他也不好意思要得再多了。
“德国陆军，那可是世上最强的。”
老爷子总结着。
这群人和戴季良的老爹坐在一起，酒足饭饱之后，最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戴季良的前途问题，就在老爷子的书房里摆上了台面。
戴季良的二哥戴书恒也是读过新学的，老大读旧和图书学，老二读新学，老三留洋，这也是这个时代士绅的一般选择，现在戴书恒掌管戴家在扬州、泗州一带的米铺、茶行，多多少少也是个儒商。
“老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家小姐温良贤淑、容貌是这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若不是看在我们戴家是这高邮县首屈一指的官宦人家，怕是李家老爷子也绝不会同意将闺女嫁给你这个假洋鬼子的。”
“再困难，也不能投靠民党那边。”
“志翔，按理说以你日本陆士毕业的身份，再加上德国中尉的头衔，再不济一个标统总归是落不空的。”
说起来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除了没有小脚，再就是还有一丝卡哇伊外，绝对比不上他在腾西塔尼亚号和德国结识的女友那样丰乳翘臀，肉感十足。
他只好踏进房门，用仔细打量内里的装饰来躲避戴伯棠的好意。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老三你是双喜临门啊！”
可惜了，自1911年以后，每一次中国要迈出那关键一步的时候，总有内力或外力的干扰，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六十多年以后，徒然让无数人叹息不已。
而被人诟病不已的清王朝若不是由于满洲贵族的恋权不退，其实已经走在了通往复兴的边缘。
这个女孩子长相嘛，在戴季良看来不过是一般，一身蓝色凡士林布做的女校学生装，齐平的前刘海扮相的娃娃头，一副民初上海闺秀的正经学生模样。
“再舍了我这张老面子，和北京那几位打打招呼，我就不信了。”
戴季良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居然有这么敏锐的直觉。
戴伯棠带着戴季良退出院子，这才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晚上用餐的时候，不但二哥戴书恒从高邮赶了回来，就连出门的大姐王戴氏和姐夫王丹萍也一同从一湖之隔但是属于邻省的天长县赶了过来。
这话说起来漂亮，但是底子却比不得面子，京城居，大不易，还要上下打点路子，三五千怎么都是不够的。
“对了，老大，李家的回音怎么说？”
原因无它，一方面是新年将近，总不至于都腊月了还不回家，在别人家里打扰吧？另一方面也是吃不消顾长清整天念兹在兹的表妹，谢志庚的宝贝女儿谢馨芬的骚扰。
王丹萍久在幕府，自然对这方面的动态是门清的。
显然这个时代，北面强人的信用要远远好过石头城里那班沐猴而冠的乌合之众。
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中国妇女的通病，戴季良也知道，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媳妇的扮相也未必好过谢馨芬，所以这并不是他匆匆逃离的根本原因。
“不过，现在的形势怕是再想谋一个好一点的出路却是有些困难的。”
“那就明天你带老三上门一趟吧，不要让人说咱们缺了礼数。”
温良贤淑，还首屈一指的相貌，戴季良差一点喷了出来，这个年代的审美标准和道德取向，戴季良怎么说才好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虽然顾长清依依不舍，虽然谢志庚招待得依然殷情，但是戴季良还是在住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之后和-图-书就落荒而逃了。
戴季良没有说自己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在白人至上的这个年代，在种族主义的大本营，他取得这个成绩是多么的不容易。
“泰山大人放心，小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婿在京师多多少少关系不论，等一下都会交给小弟的。”
只不过，这位谢大小姐也实在是太小白了一点，戴季良终于知道顾长清那半吊子的革命思想是怎么来的了，估摸着就是受这位谢大小姐的影响。
“爹，李家想请老三明天就过去。”
母亲戴张氏抹着眼角的眼泪，自己四个孩子中，除了出嫁的大闺女就是这个远在海外万里的老幺最让她牵挂的了。
“带你弟弟下去洗漱一下，你再去通知一下李家，就说老三回来了，过两天给他们见礼去。”
这可怎生是好。
“大不了使些钱，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有钱过不去的坎。”
戴季良尴尬的摸摸头，只有回到家里他才露出自己不成熟的那一面。
“书读成了嘛？”
戴季良不能，也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
“一民也要帮帮忙。”
是的，自命革命的孙文党人自然是此后中国分裂、动乱的原因之一。
“乱党、乱党，中国迟早是坏在他们手里。”
要知道留日士官生在清季可是枝器连胜的庞大群体，虽然戴季良在当中并不算突出，但是作为后来又留学德国的少数异类，肯定是受到大部分同学的关注的，虽然戴季良拒绝了蒋作宾替民党的招揽，但是人既然冒了头，接下来络绎不绝的使者不绝于途。
做过大清吏部主事、知州，最后在知府衔上告老还乡的老爷子，虽然话还是那么不咸不淡，但是从手捧的铜水烟颤抖的幅度就可以知道，其实也是面冷心热的。
“大哥，何必嘲笑我呢？”
候在一旁的老大戴伯棠比戴季良大十五岁，原来也中过秀才、举人，但是却被看透了官场的老爷子勒令不再进学，所以这些年家中的田产都是由他经管的，自然是一副长房长子该有的垂眉顺目的样子。
这还不算数，不知怎么的，这位谢大小姐就把自己的事在闺密中宣扬了出去。
“多谢爹、多谢二哥。”
每日里什么法国大革命、什么平等、博爱、什么孙文的三民主义，什么数百年满清压迫，但凡倾向同盟会的那些报纸上可以看得见的革命腔调，这位谢馨芬都要找机会在自己这个不思报国、满脑子封建君臣关系的老古董面前拿出来洗一洗。
戴伯棠带着戴季良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院子，推开门，“这是爹娘给你准备的新房，去看看吧，还缺什么，叫老二给你补上。”
一个女婿半个儿，老爷子毫不客气的差遣起王丹萍来。
闪现在眼前两个老人已经枯瘦的面容，不由自主的让戴季良眼中含起了泪花，他先是一个正规的军礼，随即跪倒在地上向父母大礼参拜。
老爷子点点头，好不容易一家人大团聚，有些话自然可以慢些问的。
“爹、娘，老三才回来，路途劳顿，是不是先让他休息一二，有什么话用过晚餐以后再说。”
老爷子一锤定音的说着。
“爹说得是。”
“老三，恭喜你了！”